=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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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遥] 伤停补时

                                        𝓢𝓹𝓮𝓬𝓲𝓪𝓵 𝓓𝓪𝔂𝓼 𝓯𝓸𝓻 𝓡𝓲𝓷&𝓗𝓪𝓻𝓾𝓴𝓪

                                               ❤️✨521 19:00/白灯✨💙


                                                              伤停补时


文/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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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处的风撩起松冈凛的头发,搔得他后颈有些发痒。最近头发是长了些,他还没空去剪。早知道出门前就该把碎发扎起来。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走在他身侧的七濑遥投来探寻的视线:怎么了,凛?

   他摇摇头。遥的蓝眼睛于是挪开了,重新转向远方金黄的海。夕阳在海平面下依旧熊熊地燃烧着,归港的渔船在灿金的光带中跳跃。他们听到鸣笛声、海鸟的嘶叫,还有近处草叶摇曳于风中的沙沙声。在这样半吊子的寂静中,他们并肩向山上走去。

    不久前刚下过雨,半潮的泥土在鞋底直打滑。他们不讲话,专注于脚下。

    他们今天飞机转巴士,一气赶了很远的路,连行李都未来得及放回家。凛依旧觉得自己来得太迟了:他的口袋里,金牌已经被握得滚烫——距他、遥和其他队友摘下世锦赛的接力金牌已将近半个月。他终于回到故乡,急匆匆地,想把这枚来之不易的奖牌送到自己最想展示的人眼前。

    不长的山路很快走完。凛望见他望过无数次的那块石碑,披着红澄澄的晚霞,立在道路的尽头。

    “老爸,”他听到自己轻声说:“我回来了。”


    没有在大赛后第一时间回家,是因为遥。

    福冈大赛的4×100米混合接力决赛后,遥在万众瞩目下昏了过去。虽然没过多久他就醒了过来,露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镇定表情,顺利地和队友们一道站上了领奖台;但走出场馆,还是连庆功宴都没来得及去,就被径直送进了医院。凛也光明正大地翘了庆功宴,在更衣室里换下引人注目的国家队队服,避开噼啪作响的镜头,跟着悄悄钻进教练叫好的车里。车后座的安全带有些旧了,遥戳了好几下都没能扣上,凛侧过身来,接过他手里的带扣。

    遥斜着眼看凛,小声抱怨:太夸张了吧?凛黑着脸,手下喀嚓一响。遥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凛没给他机会,把他的头恶狠狠地按在自己肩膀上。

    遥反抗性地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便悻悻地不动了,靠在凛颈侧,顺从地闭上眼睛。如果是平日状态正常的遥,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屈服。凛动动嘴唇,强忍住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确实已经绷紧到了极限,此刻想放松都松不下来,仿佛不甘心就这么失去意识一样,一直在半梦半醒的边缘挣扎,状态很不安稳。凛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时而能感到一阵不自然的痉挛。副驾驶上的东龙司压低了声音接电话:来自日本体协、灯鹰大、数不清的体育媒体。他回应一些,回绝一些,语气倒是都硬梆梆的。平日严苛的东教练这幅不情不愿的模样很罕见,凛想着:遥应当也想看看。

    到了医院,龙司自己去跑各种手续,叫凛去配合医生的各种指令——合同练习了小半年,龙司已然算他半个教练,给凛下命令下得无比自然。当然,不用他说凛也打算这样做。遥全程昏昏沉沉的,说不上是清醒还是昏睡,倒是乖乖地任由凛摆弄,被他揽着肩膀、架着手臂,送进各种各样的诊疗室的各种各样的医疗设备。国宝级运动员享受绿色通道待遇,无需排队,检测结果出得也快。做完该做的检查,遥就被安排进独立病房休息。挨到枕头,那双蓝眼睛终于断电了一样地彻底熄灭下去。凛在病床头坐下,才感觉疲惫细细密密地从身体里弥漫上来。

    他知道走上世界舞台之后,世界就会如浪头般迎面打来——但这一切未免来得太过仓促了些。

    医生把诊断报告交到龙司手里,凛也不请自来地凑上去看。一目十行地扫完结论部份,他吊到喉咙的心终于稍沉下去一些:是过度训练导致的劳累,运动员身上很常见。好在没有出现肌肉拉伤或者心肺功能障碍一类的更严重的问题,好好补充营养、安心静养,一个月左右就能恢复。太好了。凛长出一口气,倒在椅背上,手指用力捏了捏太阳穴。

    负责在庆功宴上撑场面的宗介和郁弥没等宴会完全结束就也赶来了医院,西装上还沾着香槟的甜味,凛还从宗介的后领口摘下一条不合时宜的彩带。半大的青年们从觥筹交错里逃出来,也都一副累得七荤八素的模样。他们在凛身边坐下,扯松领带,问过情况而放下心来之后,就开始半真半假地抱怨凛和遥,怪他们推自己去面对记者水泡一样冒个不停的问题。凛挨了宗介玩笑的一拳,苦笑着高举双手投降;病床上的另一位当事人倒是无知无觉,只是沉睡着。

    遥的睡脸非常安静。不知是葡萄糖、生理盐水还是别的什么的药水缓缓地淌进遥的血管,总算止住了发乌的嘴唇的颤抖。

    郁弥坐在另一侧的床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了在凛所不知道的中学时代,遥因为低血糖被送进医院的事情。“遥意外地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呢,”郁弥平淡地说:“有关自己的事,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凛一眼。

    凛喉头一阵发紧。他的记忆里电光石火地浮现出小学五年级的七濑遥:脸颊线条柔软,表情却坚硬平静似刀刻。他赢了比赛,面上却看不出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是左右晃着湿漉漉的脑袋,把粘在面颊上的黑发甩开。然后他抬起头来,蓝眼睛眨巴了两下,看向自己;又像被烫到一样地扭过脸去。凛狠狠抹了一把顺着脸颊流下的水,猜想对方是不是误以为自己哭了。

    那时候的遥身上似乎有一种结界。他站在人群簇拥中,却如同站在海面一块空荡荡的礁石上。他摆着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表情:不在乎胜负,不在乎成绩,不在乎嫉恨、艳羡、喝彩或是憧憬。但是凛觉得自己看到了深海的漩涡,看到了在水面下燃烧的火。他站在那里,闪闪发光。

    为了触碰那团火,他伸出手去。他抓住了——只有他抓住了七濑遥。


    遥在福冈的医院住了两天后,和国家队其他人一起返回了东京。尽管遥本人一度抵死不从,但架不住从小学到大学的一众亲友轮番威逼利诱,还是再一次被强行塞进了医院。

    遥不喜欢医院。消毒水味让遥想起泳池里淡淡的氯味,让没法整个浸泡入水的他时时感到干渴。即使医院允许且鼓励他适度地做些负担不大的简单运动来恢复基础体力,他试图偷溜出去游泳的尝试还是以差点儿惹得性格温和的发小发火而告终。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会老实待着的类型,于是凛自告奋勇地说要来看着他:大赛后他得到一段不长不短的假期,想在东京再多待上一阵子,四处逛一逛,和真琴、贵澄这些朋友聚一聚。陪陪遥也没有什么负担,权当是借住在遥的公寓的房租。

    其实凛本可以不继续留在东京的。遥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沉默地注视凛的侧脸。凛的外表在同性看来也相当俊美,褪去了些许少年的稚气后,更显出一分几乎让遥感觉陌生的成熟魅力。他倚着椅背读书,半长不短的头发扎起来,露出一截脖颈和相当漂亮的下颌线。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遥常常不知道松冈凛在想什么。

    这可是米哈伊尔难得慷慨地给他的假期,遥知道他想回家去,去和鲛柄的后辈叙叙旧,好好地陪一陪妈妈和妹妹,和远在天国的父亲聊一聊梦想的事、未来的事。凛在澳大利亚的大城市生活过好多年,都市的繁华理应对他没什么吸引力。事实也是他在遥的病房里一待半天,全然看不出有什么观光的欲望。

    但凛很固执。遥知道说不动他,也就不再多说。

    七月的东京比福冈更炎热些,凛晨跑完顺路来看他,红发湿漉漉的,即使已经用毛巾擦了又擦,遥依旧能感到海风一样的潮气。他于是开始想念海,想念岩鸢的海岸线。岸边的海水透明又暖和,拍过脚背时小小的冲击力让人心旷神怡。

    他开始在凛耳边念叨家乡的好,做出一副思乡到无可救药地步的可怜模样来。凛终于妥协了,好脾气地笑着说:那等医生再检查一下,他说可以的话,我们就回家。

    凛或许没注意到自己的眉心下意识地拧着,眼睛里浅浅地浮着一层忧心忡忡。遥没有点破,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点破。

    他不喜欢凛这样的笑。


    遥没想到凛居然要拉他一起去给父亲扫墓。他在飞机落地时才听到凛自作主张的行程安排,惊得睁大了眼,差点儿想随便跳上一辆接驳车逃走,可惜被凛眼疾手快地扯住旅行包的带子拽了回来。他们在行李提取处和巴士站压低了声音吵架,遥感觉自己额角青筋直冒——真是的,你想干什么啊?

    凛突然垂下了玛瑙一样的眼睛。

    我……我想让他看看。凛说:我最棒的接力队友,最好的竞争对手。遥,我能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有你在。而且,不是约好了吗?我们还要一起去更大的世界,去奥林匹克!

    他抬起眼,转向遥:……所以,拜托了,遥。

    遥感觉肩膀上卸下一道力,倏地丧失了一切拒绝权。他偏过脸去,挣脱凛有温度一样的视线,却也不再摇头了。凛仿佛感到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屏障塌了下去,小声地笑了:谢谢你。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值得道谢的事呢?遥想不明白,只是安静地坐在凛身边,长途巴士转短途巴士。他们在车站附近的花店买了祭扫用的鲜花,凛费力地把花束环抱在自己被行李塞满的手臂中。遥看不下去,帮他提过一个装土特产的袋子。

    松冈母女前些天应该也来过:墓碑算是清洁,没有蒙尘;碑前还摆着一束将谢未谢的花,是江常买的种类。凛想起儿时父亲约定好却没能给江的奖牌,想起自己挂在江脖子上的那块铜牌,想起喜极而泣的眼泪从长大了的妹妹发红的眼眶里滚落的模样。光是回忆起这些就足以让他鼻子发酸。他急忙在墓前蹲下身子,把洁白的花束端正地摆在眼前。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被捂热的金牌,仿佛要将其挂在谁的颈上一样地举了起来。红蓝相间的缎带在晚风里簌簌地飘摇。

    凛定定地凝视着石碑上“松冈家之墓”的字样。

    老爸,这是我第一块世界比赛的金牌。虽然并非个人赛的奖牌,也暂时还不是奥林匹克的奖牌,但我总算是离梦想更近了一步。他的声音柔软却郑重:我不会在这里止步不前,还要继续努力。三年后的雅典,我要在那里登上最高的领奖台。

    凛很严肃地说,右手攥成拳,轻轻地碰了一下墓碑上的文字。这是凛与他人约定的方式。

    他又仰脸去看身边的遥。遥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凛,稍微有些不知所措,手下意识地捏着双肩包垂于胸前的带子。他难得坐立不安的样子让凛有些想笑——真的笑出声来了。遥难堪地敲了他脑壳一下,而凛顺势握住了遥伸向他的手。

    “这是遥,七濑遥。”凛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是我的好对手,也是一起拿了金牌的接力队友。虽然在陆地上看着呆呆的,实际上他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凛的成绩更好吧?遥淡淡地说:我没能参加个人赛的决赛。

    凛有点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遥的侧脸看上去有些不甘心。他总是风平浪静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些波动,蓝眼睛蒙着一层阴翳,用力抿起了下嘴唇。福冈大赛结束后,朋友们默契地对遥没能出场的自由泳决赛闭口不提,就算是龙司也不想在弟子的身体还没好利索的时候就给他更多的压力。遥也没有再主动提起这次的遗憾,于是这件事一直搁置着,几乎已经要被大家所淡忘了。

    而遥现在却在不甘心。凛心里明白:是自己把他变成这样的。他不后悔把遥带来这边的世界——这种想法未免太不尊重遥的梦想与努力——但他依旧觉得自己本该做得更多。

    他缓慢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遥用余光瞥到他翕动的嘴唇,像终于回过神来一样,略带些歉意地问:你说什么了吗,凛?

    没事,没有。他摇摇头,松开了虚虚握着的遥的手。

    遥眨了眨眼。

    凛对他有过分的责任感,这点他多少感受到了。凛本身就是爱照顾人的性子,自己一路走来,麻烦了凛许多许多。福冈大赛后这种感受尤甚:明明自己才是比较年长的一方,凛却偶尔会用对待江似的温柔口气对自己说话,会不自觉地蹙着眉头,对自己露出好像有点儿忧愁似的微笑。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一直依赖凛,却找不到契机开口。而且,要是说自己心底里没有因为凛若有若无的偏袒和留心而升起一丝不受控的喜悦,这也是骗人的。

    他望着墓碑上石刻的“松冈家”的字样。如果有朝一日凛死去了,也会被葬在这里吧。他们还年轻,现在思考死亡的事未免为时过早。但遥很早前就做过自己死去的梦,梦到自己向无边的深水中沉没,生命力从他身上抽离逸散,融化进黑甜的水中。那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

    但比起自己的死亡,想象凛的死似乎是一件痛苦得多的事。仅仅只是在脑内描摹了一下自己带着花束来看望凛的画面,胸口就迅疾地钻过一道闪电似的疼痛。遥摇晃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不稳的脚步,他也蹲下身子,和凛并排。凛有点儿惊讶地看了看他,很温柔地笑了笑。

    如果岩鸢小学的樱花树下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原点,那这里就是凛的原点。遥默默地想着。松冈凛的梦想是从这里启程的。

    那么,遥也必须要感谢这位未曾谋面的长辈才行。如果没有心怀梦想的凛如一阵暴风雨吹进他的生命,自己或许始终无法看清自己的真心,就这样在安宁的小镇里度过平凡的一生吧。那或许也是不坏的一生,但对于已经被凛拽着见识了世界的遥而言,就像被拔掉了獠牙的水一样,温吞而难以令他满足。

    凛把遥带给了世界,也把世界带给了遥。

    他于是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声地、飞快地呢喃了些什么。再睁开眼时,对上的是凛一对写满了好奇的朱红眼眸:“你说了什么,遥?”

    道谢。遥认真地说:还有,能遇到凛真是太好了。

    凛愣了一瞬,而红潮很快爬上他的耳尖和眼睑。他把发烫的脸颊别到一边去,有点儿狼狈地抬手挡住脸,用力压了压眼窝,挤出模糊的声音:突然说什么啊,笨蛋……

    不要哭,凛。

    我才没有哭!


    蜂蜜色的夕阳已几乎全数沉进海面下的时候,他们下了山,终于站在了写着“松冈”的门牌前。

    凛在门口掏钥匙——松冈家平时只有女性在,凛返程前千叮咛万嘱咐她们随手锁门,不要给自己留门——遥站在他后面两步的距离,沉默地等待。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凛问:紧张吗?

    有一点。遥出乎意料地没有扭过脸去,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凛忍不住笑了,把自己头上的鸭舌帽扣在遥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压了压帽檐:紧张什么啊。

    快进去吧,遥。他说着,特意向一边让了让,推着遥的肩膀,把遥先塞进了门里。遥确实在紧张,背脊不必要地绷得笔直。决赛前都没见他僵硬成这样。遥迈过门槛,走了两步,又局促地在玄关里站住了,像被放生的小动物在山林前磨磨蹭蹭。

    没办法嘛。即使在比赛现场已经见过前来为凛加油打气的松冈妈妈,和江也算是熟络,他认识松冈凛九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对方的家。去年的大赛后,岩鸢的后辈们兴冲冲地和他汇报过:“我们去了小凛和小江家里喔!感觉……感觉怎么说呢,很大、很干净,小遥你一看就知道这是小凛的家!”——虽然是一些说了胜似没说的情报,还是让遥产生了各种无用的想象。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凛从他身后绕过来,熟门熟路地拉开鞋柜,拿出两双拖鞋。遥把肩上和手中的行李放在地上,和凛的包并排在一起。

    欢迎回来,哥哥,遥前辈也欢迎!松冈江从半开放式的厨房里钻出来,小跑了两步来迎接他们,少女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一阵摇晃。她两手还裹着厚厚的烘焙手套,围裙和鼻尖上都沾着雪白的低筋面粉。凛刮了她鼻头一下,小姑娘很不好意思地鼓起脸颊:哥哥!

    遥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兄妹俩的互动。江留意到他的视线,举起戴着手套的手,笑眯眯地和遥解释:试着做了一下之前和哥哥一起吃过的低糖蛋糕,希望会好吃!

    “还是焙茶?”

    “焙茶很好喝的哦!”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遥:“啊,遥前辈有什么想喝的吗?红茶和运动饮料都有。”

    “和你们一样就好了。”他点点头。

    遥跟在他们身后,向屋内走去。灶台前站着他早先已经见过的松冈都:她的笑容和江有些相似,头发和眼睛则和凛如出一辙。血缘关系像神奇的魔法一样在这一家三口身上不言自明。松冈家的母亲温和地朝他们举起锅铲算作问候,她面前的桌上已经层层叠叠地摞了好几只装满菜肴的白瓷盘。

    “蛋糕马上就烤好了哦,再稍微等一下。”

    “哦……呜哇,妈,你又做这么多菜!吃不完的啊。”

    “不小心做多了嘛。”妈妈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笑着,轻轻拍了拍脸颊:“凛又好久没回过家啦。何况今天还有客人!”

    遥专注地看着餐桌:“……青花鱼。”

    “是哦!”江忙着把热腾腾的蛋糕端到桌子上来:“是妈妈做的!”

    吧台后传来都快乐的声音:“我听凛和江说过,小遥你喜欢这个吧?我试着做了一些,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怎么搞的,凛身边的每个人好像都很了解自己一样,这种感觉让遥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老妈,江,你们别太惯着遥。”凛半开玩笑地抱怨:“你做了青花鱼,他就只吃这个啦。本来还想着让遥他借着来我们家的机会好好吃点儿肉呢。”

    凛就像滴入海中的一滴水,自然到了无痕迹地融进了她们的对话。这是凛的家,这也是当然的。可遥的心里总感觉很奇怪:像春草破土,有点发痒;又像被轻轻捏了一把,有些发酸。他想起先前自己也有过类似的体验:是凛一言不发地拽着他去了澳大利亚的那一次,他坐在拉塞尔和罗莉的餐桌前,凛在他身边,因为寄宿家庭的父母的几句调侃而窘迫地笑着。凛的英语口音很柔软,遥觉得亲切,但依旧听得半懂不懂。他的视线从桌前游移而去,落在一旁矮柜上摆着的照片上。初中的凛被成年人们簇拥着,笑容灿烂,露着和现在对比起来显得圆乎乎的牙齿。

    那个笑容遥远又陌生。遥呆呆地望着,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某个北风扎人的冬日和凛的眼泪。那时候心里的感受就好像现在这样,好像胸口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块发酵了的面团。


    晚饭过后,遥本来想要帮着洗碗,却被江推着肩膀,押送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小姑娘双手交叉,操着他熟悉的严格经理人的口气,居高临下:遥前辈今天是客人!不要总想着忙活!你等一下哦,等哥哥帮忙擦完桌子我就把他赶过来陪你。

    ……也不需要凛来陪吧。遥在心里想着,但没说出口。江紧了紧围裙的带子,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转回了水槽前面。从遥的角度望过去,能看到三颗红色的脑袋亲密地挤挨在一起。凛的背影高大,撑着桌沿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怎么会有这种人,连抓着抹布擦桌子都像雕塑一样好看,遥忍不住腹诽。

    他把视线从凛身上收回来,谨慎地梭巡过四围:米黄色的墙壁上挂着少年少女小时候的画作,电视柜下塞着这两年在学校里流行的电子游戏,电视机默认的频道是体育频道。他能想象到儿时的凛是怎样在走廊上奔跑,怎样小心地浇灌窗台上的盆栽,怎样窝在自己正坐着的这张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运动员们飞掠而过的身影。

    渚说的没错。一来到这里就会明白,这是凛的家。

    他身边的沙发突然沉了一下。遥低下头去,看到一只圆滚滚的奶牛猫以不合乎体型的灵巧跳了上来,大摇大摆地迈了几步,爬上了遥的膝盖。他有自觉自己是挺招猫喜欢的体质,没想到对凛家的猫也有用。遥伸手搔了搔猫的耳后和下颌,小家伙舒服地伸了伸脖子,喉管里发出一连串咕噜声。

    凛把抹布在水槽下冲干净,挂回墙壁上;再抬眼,看到的就是遥和自家猫玩得不亦乐乎的景象。他忍不住乐了,靠在吧台沿上远远地打量那边的一人一猫。江把洗好的盘子放进碗橱,边解围裙边朝他走来:笑什么呢,哥哥?

    他指了指沙发那边:史蒂夫那家伙,已经把遥当成自家人了啊。

    哈哈……还没有把遥前辈当成自家人的说不定只有哥哥你呢。

    凛听到江极快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却没听清具体内容,只感觉耳边被春风轻轻撞了一下。他疑惑地看了看妹妹:江?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啦。她耸耸肩膀,露出一个有点儿暧昧的微笑。

    她不想插手,也确实做不了什么。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站在妹妹和后辈的双重立场上,从小到大,看到的比别人——甚至比当事人都要更多一些:或许比遥意识到的还要更多,比凛能够承认的还要更多。


    松冈凛和七濑遥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他们在彼此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份量太重了,前行的道路交织在一起,彼此亏欠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早已难以再掰扯清楚。不如说,他们两个居然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这点已经足以让旁人惊掉下巴。可有了意识,也不意味着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想要负起责任来,想要好好地珍惜对方,或者至少想要好好地对彼此说一声感谢。为什么会显得这么困难呢?

    其实也不难。是他们想得太多了。江看着凛朝遥走去,两人在同一张沙发上坐下。凛也想去抚摸一下赖在遥膝上撒娇的猫,却被小动物一如既往地露骨地嫌弃了。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把和哥哥色泽类似的红发捋到耳后,又忍不住露出苦笑。

    哥哥和遥前辈的个性连麻烦的地方都如出一辙。出于胜负欲和自尊心,也出于温柔与笨拙,很多话他们都没法直截了当地讲出口。为了不伤害对方而藏起来的尖锐的碎片,会在跌倒的时候将两个人一同刺穿。这样的苦头,从小到大,他们已经吃过无数次。让旁人都忍不住焦急起来,想要大声地质问一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但是他们依旧在寻找着:寻找着晦涩的心意的真实姓名,梦想前方的另一个梦,还有能够与对方一同到达的未来。虽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绕了这么远的路,但这样就足够了。江微笑着:一定没问题的。


    她视线终点的两个人对小姑娘的心理活动全然不觉,只是一道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今晚有雨,在我家住一晚吧,明天我送你去车站——好啊——我过两天要回一趟鲛柄。遥你呢,也要回学校看看吧?——是啊,凛要不要也去见见渚和怜的后辈?——我就算了吧,倒是可以找他们一起出来吃个饭——来我家也可以,我父母要下半月才回来——哈哈,好。我可以点菜吗?——青花——青花鱼以外的东西!——那不行。

    凛好气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都说了你别总只吃青花鱼。医生也说了吧?你要注意饮食的营养均衡,对身体的恢复才有好处。

    他说着又笑起来,双手交叠在脑后,朱红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遥:等你恢复过来,东教练喊你回去或者米哈伊尔喊我回去之前,我们再找个地方比一场吧。你觉得怎么样——遥?

    凛难得地叫了他全名。Ha—ru—ka,第三个音节玩味性地咬得很重。遥果不其然地皱了皱眉:……别那样叫我。

    有什么不好嘛。江和老妈都是这么叫你,显得我一个人格格不入。凛很没形象地笑起来,尖利的牙齿在嘴唇下一闪一闪。遥不满地用手肘拐了凛一下。凛不是在意他人视线的人,就只是在拿自己寻开心罢了。

    可笑了一阵,遥却突然没了声息。凛一扭头,就看见遥垂着头,身子随着呼吸的起伏晃了两晃,就朝着没有扶手的沙发外侧栽了过去。凛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拽住遥的手腕,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回来。遥顺滑如水地借力倒下,伏在了凛的膝盖上。

    凛一时间感觉血都凉了。他慌乱地把遥翻过来,让人仰躺在自己膝上,手握着遥的肩膀,使劲摇晃几下:遥,遥?怎么了,能听到我说话吗?他声音抖得太厉害,江也急匆匆地赶过来,跪坐在面前的地板上,眼泪都快出来了:遥前辈!我——我去叫急救车……

    不、不用……

    遥微弱的声音响起来。他很费劲地支棱着眼皮,雾蒙蒙的蓝眼睛找不着焦距似的转了两圈,勉强锁在了凛的眼睛上:我没事,就是突然困了……可能是今天有点儿累。

    凛于是又自责起来:是他拖着身体半透支的遥奔波了整天。在巴士上颠簸的时候遥看起来就很疲倦,他和遥讲让他小睡一会儿,可遥摇摇头拒绝,执拗地要跟他再聊上一会儿。能和遥说话也让凛很开心,所以没有坚持让他去休息。如果是真琴,是郁弥,哪怕是宗介,都一定会不留情地做出对遥最好的选择吧。

    可遥就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似的,手摸索一样地叠上凛的手,蓝眼睛里还盈着惺忪的睡意,却依旧像风平浪静的海面一样从容。他用脸颊蹭了蹭凛的手心:真的没事的,凛。

    遥俨然已经困倦到了极点,但还强撑着,努力不在凛面前闭上眼睛。即使到了世界末日,地球上所有的水源都干涸,也会有最后的一捧水锁在七濑遥的眼睛里。那样的蓝色让他心里像刺破了一枚青胡桃,一阵没来由的皱缩。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遥的前额。

    窗外的雨落了下来。


    凛回到房间的时候,遥已经又睡着了。方才跳走了的史蒂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了回来,不请自来地窝在遥的枕边,舒舒服服地团成一个毛球——真是的,明明它向来不乐意进凛的屋子,就这么看人下菜碟啊?

    凛在地铺边上坐下,拉起被子,又看了看沉沉睡着的两个家伙,胸口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暖意。

    他很少见遥比他先入眠的样子。凛向来认枕头,换了休憩的地方便可能睡不好,但不知怎的,在遥身边时他总是睡得很踏实。如果遥在他身边也有同样的感受就好了。他是飞倦了的雀鸟也好,是游疲了的鱼类也罢。希望他在这里、在自己身边,能拥有一段舒适安恬的休息,一个平静的梦。

    凛想:这一刻,他没有在这之上的愿望了。


                                                                   Fin.



*伤停补时:足球术语,指遇到需要暂停比赛的情况时不停止计时、在常规时间耗尽时再加以补足的延长时间。这里只借一下字面意思来用。

*比赛相关:按照原作提到的世界大赛顺序为悉尼—福冈—雅典,猜想制作组可能在捏他2000年悉尼奥运会—2001年福冈世锦赛—2004年雅典奥运会的流程,这里简单地借用了一下相关安排。


*还没看后篇,可能有bug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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